第十七章：君子可欺之以方

    吱扭吱扭～</p>

    摇椅轻摇，独奏。</p>

    嬴成蟜摇着摇椅，狂炫水果，很是惬意的样子。</p>

    嬴政却只是屁股沾个摇椅边，很不自在。</p>

    弟弟的残暴，让他想起了那些赵国公子。</p>

    那些骂着他秦狗，拿着马鞭抽在他身上，天杀的赵国公子。</p>

    他不知道怎么和弟相处了。</p>

    过了好一会，小案上的水果都要被吃完了，嬴成蟜才抹了一下嘴巴，对着嬴政露出一个微笑。</p>

    嬴政心不由自主抖了一下。</p>

    刚才在廷尉府，其弟就是笑着砸的老廷尉头破血流，笑着逼廷尉正一刻钟内审出答案。</p>

    现在看弟弟笑，他仍会想起那淋漓的鲜血。</p>

    嬴成蟜注意到了，敛去笑容，有些无奈。</p>

    “阿兄是觉得，我有些过了吗？”</p>

    嬴政不吭声。</p>

    嬴成蟜捂着嘴，声音有些闷。</p>

    “阿兄是被赵底的表现骗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……此言何意？”</p>

    嬴成蟜没立即答复，喉头动了好几下，放下手，躺下说道：</p>

    “我给阿兄说几种酷刑吧。”</p>

    嬴政其实不是很想听，这总会带起他不好的回忆。</p>

    但他知道弟弟此时突然说酷刑，绝对不是无的放矢。</p>

    本心上，他不希望弟弟和那些天杀的赵国公子是一类。</p>

    渴望为弟开脱的情感，战胜了不愿回忆的厌恶情绪。</p>

    他重重点头，一脸认真。</p>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</p>

    嬴成蟜掰起手指头。</p>

    “要说酷刑，那首推的就是炮烙之刑了，相传这是商纣王发明。</p>

    “做一个青铜柱子，然后把犯人牢牢得锁在青铜柱子上。背靠还是环抱，看行刑者心情。</p>

    “然后起火烘烤青铜柱，随着青铜柱的慢慢加热，被锁在青铜柱上的犯人将会承受残忍的煎烤折磨。</p>

    “这种痛苦，可比火焰焚身还要来的痛，兄长你能想象到吗？”</p>

    嬴政“嗯”了一声。</p>

    “我不信。”嬴成蟜小摇其头，道：“我不相信你能想象到。这种事情，没经历过，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。”</p>

    [我看过的电影数不胜数，血腥、暴力、恶心……我都看过。]</p>

    [可当我见到真的，那感受完全不一样……恐惧，想吐。]</p>

    嬴政默然片刻，缓缓解开上衣扣子，两边掀开。</p>

    嬴成蟜只暼了一眼，就坐直了身子，红了眼眶。</p>

    他嘴唇打着哆嗦。</p>

    “谁干的……”</p>

    胸膛满是微微隆起泛白的旧疤，如同两个蜘蛛网缠在一起，看到原本皮肤的空隙不多。</p>

    两道“X”字新伤，刚刚结痂，半红半粉。</p>

    “赵！国！”</p>

    嬴成蟜自问自答，声音自牙缝中蹦出，恨意大发。</p>

    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怒，他是真的想杀人。</p>

    胡服重新遮盖伤痕。</p>

    嬴政拉上了衣服，若无其事地道：</p>

    “赵人拿马鞭抽我，有一次在伤口上浇沸水。</p>

    “我想炮烙之刑的痛苦，应和我当初差不多。”</p>

    嬴成蟜闭上嘴，记下了这件事，半晌没有说话。</p>

    秦人不喜饶舌。</p>

    揉揉眼睛，不再继续说酷刑，尽量平和地道：</p>

    “嗯。</p>

    “这样痛苦的刑罚，秦国有十七种。</p>

    “阿兄你说，真有人能承受这么痛苦的刑罚，而什么都不说吗？”</p>

    不等长兄说话，嬴成蟜就自顾自地点点头。</p>

    “肯定有的。</p>

    “我听说晋国智伯，待门下豫让以国士之礼。智伯被赵襄子杀死后，豫让为了给智伯报仇。</p>

    “将漆涂抹在身上，使皮肤烂得像癞疮。吞下炭块，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，这就是第十八种酷刑了吧。</p>

    “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，我完全相信狱中有豫让这样的勇士。</p>

    “但是。”</p>

    嬴成蟜竖起一根手指。</p>

    “智伯只有一个豫让。</p>

    “而要杀你的人，竟有六十个豫让吗？”</p>

    嬴政眼神一变。</p>

    豫让这样忠诚的勇士，正因为稀少，名声才可以传遍天下。</p>

    六十个，不可能。</p>

    嬴成蟜跳下摇椅。</p>

    “我秦国最擅长严刑逼供的廷尉两监，掌十七种酷刑，用一个半时辰，问不出一个结果。</p>

    “呵。”</p>

    他捂着嘴，走到墙根，蹲下身子，向兄长招了招手。</p>

    兄长跟过去，他要兄长挡在身前。</p>

    九岁少年的身影，完全盖住了七岁稚童的身体。</p>

    七岁稚童干呕了一下，马上捂住嘴，缓了一会，道：</p>

    “阿兄，你比我强。</p>

    “函谷关外的厮杀现场，你见了什么事都没有，我却吐了个干净。</p>

    “一个半时辰前我到廷尉狱，看到那些死人，出来又吐了一次。</p>

    “刚才打的华阳不飞头破血流，又让我想起函谷关外的一地尸体，还有廷尉狱中的尸堆，这下又想吐。</p>

    “有道是可一可二不可三，老子这次绝不能吐！我要告诉这个爱呕的躯壳，谁才是这具行尸走肉真正的主人！”</p>

    嬴政眼神晃动，心海难平。</p>

    才知道其弟吃那么多水果，是为了压住呕欲。</p>

    嬴成蟜用力吞咽几下，抬起一只手臂举在空中，手臂颤出残影。</p>

    “看到没，一直在打颤，它还没过兴奋劲。</p>

    “果然，把人打的头破血流，险死还生，对我这个不会打架的社畜来说，还是太勉强了。</p>

    “唉，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它为什么抖。”</p>

    嬴政背对着光，脸是暗的。</p>

    “可以。</p>

    “我第一次杀完人，身体也是抖个不停。”</p>

    嬴成蟜：……</p>

    [政哥，你现在刚九岁吧……]</p>

    “……我没有杀过人。”</p>

    嬴政眼睑微落，他不信，他弟刚才残暴的他都有些害怕。</p>

    嬴成蟜没有抬头看兄长，但他就像头顶有天眼似的，紧接着就说道：</p>

    “知道你不信。</p>

    “你想想，你跟大父见过面，走的时候，门口那俩劈门郎官有没有被拿下，有没有被杖责。”</p>

    事情刚过不久，还没到半天，记忆还很清晰。嬴政稍一回想，就记起了当时场景。</p>

    [那两个郎官，确实仍在值戍……]</p>

    “你为他们求了情？”</p>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，他们本就是听我的命令劈的门。”嬴成蟜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。</p>

    但嬴政却不这么认为。</p>

    他在赵国见过好几次，两个公子各出一名侍卫，围观的公子赌谁生谁死。</p>

    母亲跟他说，这是很常见的游戏。</p>

    他有些相信弟弟没杀过人了。</p>

    弟弟又开始说话了。</p>

    “和我接触的人都说我是君子，四处传扬我的贤名。孟子说，君子可欺之以方。阿兄知道是什么意思吗？”</p>

    “欺骗君子，可以用符合道德、合乎情理的方法。”</p>

    “所以我拿着秦王印，他们依旧敢欺骗我，用一个表面说得通的理由。”</p>

    嬴成蟜站起来，看着西方落日。</p>

    夕阳轻抚他的脸，留下橘黄柔光。</p>

    “看。</p>

    “太阳要下山了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