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6章 勇气账本

    宋语微持续消耗着从过去借来的勇气。</p>

    每一个动作。</p>

    每一次眼神。</p>

    每一句别人习以为常的客套道谢。</p>

    这些别人不以为意的东西。</p>

    她都需要竭尽全力去维持。</p>

    好在录音棚的工作很顺利。</p>

    郑导对她很照顾。</p>

    之所以会这样，不只是她对每一个人都恭谦客气的态度。</p>

    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——</p>

    陈友?上次送她来试音，很多工作人员都看到了。</p>

    就算那天不在场的工作人员，互相打听一下，很快也会了解。</p>

    “那个配音演员是谁？好漂亮，也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。”</p>

    “别惦记了，她男朋友是隔壁公司的陈友?。”</p>

    “陈友?是……？”</p>

    “白策划的助理，和郑导关系很好的。”</p>

    直接说陈友?可能不认识，但如果说是白策划的助理那就瞬间明白了。</p>

    之前美工夹带私货的内鬼事件传播范围可不小。</p>

    业内传闻白策划有大动作，招了个助理，协助肃清公司内部。</p>

    经典唱红白脸。</p>

    和和气气谈合同，就白兰兰来。</p>

    当面翻脸镇场子，就陈友?来。</p>

    陈友?就是白兰兰肃清敌人的剑。</p>

    刀剑无眼，那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。</p>

    至于宋语微是不是陈友?托关系送进来的，大家都不是很在意。</p>

    只知道，绝对不能惹。</p>

    抛开这些不谈。</p>

    本来她就长得赏心悦目，待人还客气礼貌，总会让人不自主的优待她。</p>

    背后有人支撑的时候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开始享受到了美少女的特权，而不是像之前一样的催命符。</p>

    她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。</p>

    只是感觉到大家都对她很好，说话客客气气。</p>

    就算她对设备什么都不懂，也有人耐心仔细地和她讲解，教她操作。</p>

    只是一个早上的时间，她学到了很多从网络上胡乱搜索学不到的东西。</p>

    至于配音工作方面。</p>

    今天上午录的几组音都比较简单，台词不算多。</p>

    在郑导的指导下，勉强完成了任务。</p>

    看着指示灯熄灭。</p>

    “这条过，辛苦了。”</p>

    耳机里传来控制室监制人员的声音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摘下耳机，隔着玻璃和对方眼神致意，微微躬身。</p>

    她在心里暗暗记下——</p>

    对视：勇气负债+1。</p>

    自从掌握了借贷勇气控制情绪的方法后。</p>

    她心里就有一个勇气账本，时刻记录着从回忆里借来了多少勇气。</p>

    毕竟是借来的勇气，需要偿还。</p>

    ——隔天会以不同的疲惫程度进行偿还。</p>

    借得越多，就越累。</p>

    她有好好听陈友?的命令，注意不要太累。</p>

    避免出现累过头的情况。</p>

    她时刻注意着勇气消耗速度，并在勇气账本上记录。</p>

    从棚里去到控制室，和各位工作人员说辛苦了。</p>

    连续道谢：勇气负债+5</p>

    躬身谦卑。</p>

    大家也都客气回应。</p>

    郑导本着认真对待工作的态度，让她多加强相关基础，有不懂的要多问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当然很愿意努力，也愿意学，只要有人教就行。</p>

    简单交谈几句后，告知她按照之前给的工作安排来就好，下午两点多还有一组。</p>

    翻修过的录音棚规模不小，虽然没有员工食堂，但也有休息间。</p>

    两场录音的时间很接近，也就一两个小时的间隔。</p>

    郑导说如果嫌回家麻烦可以去休息间休息，如果自己带饭的话，休息室里也有微波炉可以热。</p>

    再次道谢。</p>

    辞别还在忙的其他人。</p>

    指导交流：勇气负债+10</p>

    宋语微从控制室出来，轻轻合上门。</p>

    左右看看。</p>

    悠长的通道中，时不时有人抱着文件匆匆过往。</p>

    互相照面，不管认不认识都会用眼神快速致意。</p>

    在陌生环境里，如果她不想表现出原本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，勇气就会不可避免的持续消耗。</p>

    只不过是速率不同。</p>

    有互动交流的时候就消耗得快一些。</p>

    没有的时候就慢一些。</p>

    “这里好宽。”</p>

    走在过道上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一边打量四周，一边往郑导所说的休息间走。</p>

    记得上次和陈友?一起来的时候，她还没掌握控制情绪的方法。</p>

    那时全程都在努力克制不发作，没多余的心思打量四周。</p>

    直到现在，她才重新打量起这个新的工作环境。</p>

    有点像是高中学校里宽阔的走廊。</p>

    不同的是，这里没有欢笑打闹的同学，只有匆匆过往的工作人员。</p>

    来到一处敞开的门前。</p>

    看了眼顶上的挂牌“员工休息室。”</p>

    “应该是这里吧。”</p>

    宋语微探头往里瞄了一眼。</p>

    比较宽阔的一个房间，左右分成两边。</p>

    一边是常见的饭堂桌椅和柜台。</p>

    有人站在微波炉旁热饭菜，还有人在和朋友吃饭聊天。</p>

    另一边是沙发茶几，靠墙的座椅和自助售货机。</p>

    只有一两个人坐着休息，看手机。</p>

    偌大的房间，人少的缘故，看起来有些冷清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试探着走了进去。</p>

    和想象中热闹的休息室不一样。</p>

    大家都低着声音说话，没有大声喧哗的人。</p>

    她小心翼翼的熟悉着四周，从沙发桌椅这边，慢慢走向饭堂区域。</p>

    “你也是自己带饭来吃吗？”</p>

    这时，身后有声音传来。</p>

    本来就绷着神经，她被吓了一激灵。</p>

    慌张地回过头。</p>

    是那个麻花辫的圆框眼镜女生，郑导的小助理——夏慕源。</p>

    她笑着，“不好意思，吓到你了。”</p>

    宋语微；“没关系，是我分神了。”</p>

    夏慕源看了眼宋语微空空的双手。</p>

    这个时间点来休息室，一般都是自己带饭来吃的人。</p>

    她不确定地问道：</p>

    “你也是自己带饭来吃吗？”</p>

    宋语微老实巴交地全盘托出：“我打算以后自己带饭来吃，今天来看看方不方便。”</p>

    面对面交流：勇气负债+5</p>

    听闻如此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很热情，担任起了介绍员，带着她往饭堂区域走。</p>

    像是家里来了客人。</p>

    热络地告诉她饮水机在哪，哪台微波炉热得比较快，立式保鲜柜里有免费的酸奶……</p>

    详细周到，涉及方方面面。</p>

    一开口就知道，老江湖了。</p>

    能听出，她对饭堂布置很熟悉。</p>

    来到柜台边。</p>

    “这台微波炉看着最老，其实是最好用的。”</p>

    夏慕源说着，把饭菜放进微波炉，按下按钮。</p>

    等待间隙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主动和她说话，“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？”</p>

    主动问话：勇气负债+10</p>

    夏慕源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闪躲：</p>

    “恩，自己带饭来吃的话比较健康，最近我也在减肥，老是点外卖或是去外面吃都不太好。”</p>

    “这样啊。”宋语微也不知道该继续聊什么，喃喃一句后便不再说话。</p>

    站在旁边，她轻微发抖的小手暗暗抠着裤边。</p>

    心里那不可控的紧张情绪持续攀升。</p>

    为此，她不得不源源不断的借贷勇气去强压。</p>

    勇气账本上，每隔几秒就+1。</p>

    和陈友?在一起的时候，就算不说话也没觉得有什么。</p>

    但和别人在一起。</p>

    气氛突然沉默，她会害怕。</p>

    总觉得气氛变成这样是自己的问题。</p>

    心理负担非常大。</p>

    好在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主动问她：“那你呢，为什么会想带饭来这里吃？”</p>

    听到问话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松了口气。</p>

    相较于令人窒息的沉默，面对面交流对勇气的消耗速度要更慢些。</p>

    她老实回答：“外面买太贵了，我自己带饭的话会便宜一点。”</p>

    夏慕源明显愣了一下，“你还挺节俭的嘛。”</p>

    随后她继续问道：</p>

    “对了，陈友?不是你男朋友吗？”</p>

    一聊到陈友?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连言语都会不自觉地变得温和，“恩，他是我男朋友。”</p>

    夏慕源：“他在隔壁公司工作，不至于吃个饭都嫌贵吧？”她带着点开玩笑的语气。</p>

    见自己的表达引起了对方的误会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很怕自己的不当言论会给陈友?招来诽议。</p>

    她在心里责怪自己嘴笨的同时，赶忙解释道：“不是的，他很好，只是……”</p>

    停顿片刻。</p>

    她低下视线，小手抠紧裤边，“只是我没什么钱。”</p>

    望着对方这个样子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那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发僵。</p>

    愣神片刻。</p>

    她僵硬的笑着：“那也没什么呀，他是你男朋友，应该会愿意请你吃饭的吧？”</p>

    宋语微：“他很愿意，但我不愿意。”</p>
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</p>

    “那是他的钱呀。”</p>

    “你们不是情侣吗？”</p>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</p>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还分得那么清楚？”</p>

    听到对方这样问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眼神空了一下。</p>

    她脑海里突的闪过很多次陈友?责怪她不愿意接受帮助的场景。</p>

    每次被他责怪，她都没有任何辩解，只是对着他傻笑。</p>

    我没有要和他分得很清楚。</p>

    我只是——</p>

    她眼里闪烁着心疼，似在回忆，缓缓开口道：</p>

    “他赚钱很辛苦，就算他愿意给我花，我也舍不得。”</p>

    ——舍不得。</p>

    听到这个答案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眨眨眼，恍了神。</p>

    思绪一下子被拉回过去。</p>

    她不是南庆市本地人，而是来自边上一处很穷的小村庄。</p>

    在村里的时候，她学习很好，高中考到南庆市，然后就来这边念书。</p>

    本来她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寒窗苦读改变命运的剧本。</p>

    但到了高中，她才见识到教育资源相差有多大。</p>

    那时候，就算是班里最调皮的孩子，都已经提前学了很多她完全没有接触到的课程。</p>

    无论她再怎么追赶。</p>

    高中三年，成绩一直都处于班里中下游的水平。</p>

    最后她考上了南庆市本地的一所很普通的大学。</p>

    毕业后兜兜转转，好不容易才找到现在这份工作。</p>

    很普通的经历。</p>

    可就是在这样普通的人生中。</p>

    她有一件直到现在都无法忘怀的事。</p>

    那是在高中时候。</p>

    作为班上唯一一个农村来的孩子，她第一次来到城市。</p>

    土里土气的她和班上光鲜亮丽的大家格格不入。</p>

    不过大家都还挺照顾她的。</p>

    至少表面上是——</p>

    那时青春萌动的她暗恋上了班上的体育委员。</p>

    体育委员是一个很开朗外向的男生，篮球打得很好，就是皮肤有点黑。</p>

    大家都开玩笑给他取了个外号，亲切的叫他小黑。</p>

    小黑对谁都挺热情的，也经常和她说话，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。</p>

    在她过生日的时候，还给她送了一套很好看的圆珠笔和记事本。</p>

    她像宝贝一样的珍藏在课桌最里面，不舍得用。</p>

    时常幻想着，小黑是不是也暗恋自己。</p>

    直到有一天。</p>

    她上完洗手间回教室，在教室门口听到了小黑和平时几个要好的朋友聊天。</p>

    几个男生，声音也大，在教室里说笑。</p>

    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小黑以炫耀的语气和别人交谈。</p>

    说什么——</p>

    “那个农村来的，你们看到没有？我把买东西配套的赠品当成礼物送给她，她还当宝贝一样的藏着，舍不得用。”</p>

    “小黑哥，人家穷，舍不得用还挺正常的。”</p>

    “对了，小黑，你不会喜欢她吧？”</p>

    “啊？我喜欢她什么？长得不好看，穿得又土。”</p>

    “但是，班里好像就只有你给她送礼物诶。”</p>

    “我那是看她可怜，穷得要死，估计衣服都只有校服，天天穿，食堂打饭从来都只敢打一个菜，肉都不敢多看几眼……”</p>

    小黑语气里那种居高临下的施舍，就算现在想起，还是会刺痛她的心。</p>

    这件事她一直藏在心里。</p>

    之后她疏远了小黑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从那以后就对穷很敏感。</p>

    怕被别人说土，怕被别人看出来很穷。</p>

    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。</p>

    她每天都在伪装，尽量打扮自己，怕被别人知道自己很穷。</p>

    可那时候是真的穷，工资还不到现在的一半。</p>

    想不暴露自己的穷困，真的很难。</p>

    穿着打扮倒还好解决。</p>

    可就是吃饭。</p>

    她没办法像同事们一样点外卖。</p>

    外卖起步价普遍都是十几二十块，太贵了，吃不起。</p>

    为了能省一点钱。</p>

    她只好自己做饭带来吃。</p>

    当时她在这些饭菜上下了不少功夫。</p>

    尽量把便宜的饭菜做得精致一些。</p>

    每当被同事问到“你怎么吃得这么素”的时候。</p>

    她总是会下意识地紧张，笑着解释“在减肥……”</p>

    然后大概率就能收获对方的赞美和惊讶：</p>

    “这么瘦都还要减呀？我都羡慕死你了，这些饭菜要是让我天天吃，我可坚持不下来，你真厉害。”</p>

    厉害嘛……</p>

    看着饭盒里的饭菜。</p>

    那已经是她能吃得起最好的饭菜了。</p>

    同事的惊讶和赞美，并没有让她感到开心，反而使饭菜都失去了味道。</p>

    之后工作了两年，生活改善了很多。</p>

    离开出租屋，搬去小区里。</p>

    衣服也经常买新的，打扮也越来越有自己的风格。</p>

    只是这经常带饭来公司吃的习惯，一直改不掉……</p>

    不是说自己做的饭菜有多好吃，要天天自己带。</p>

    而是只有这样，她才能让自己曾经那颗一刻不停伪装的心，获得暂时宁静。</p>

    虽然现在不需要伪装了。</p>

    但曾经那段过往在她心里留下的裂痕，她怎么样都没办法抚平。</p>

    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予以慰藉，即便杯水车薪……</p>

    望着面前的宋语微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很疑惑。</p>

    她不明白。</p>

    为什么宋语微就能那么勇敢？</p>

    能直面生活的窘迫。</p>

    直到从她口中听到“舍不得。”</p>

    感受着她那由内而外散发的幸福感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明白了。</p>

    原来是有人给了她面对这一切的勇气。</p>

    叮——</p>

    微波炉里的饭菜热好了。</p>

    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神来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故意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，开玩笑道：“喂我吃狗粮是吧？”</p>

    宋语微：“对不起。”</p>

    她本能道歉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：“开玩笑的，你那么心疼他，他应该对你很好吧？”</p>

    宋语微点点头，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，“恩，他对我很好。”</p>

    “嘶~”吸了口气。</p>

    甜得发腻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又搓搓手臂，然后从微波炉里把饭菜取出来，问她，“那午饭你要去外面吃吗？”</p>

    听到问话。</p>

    宋语微突然想起了什么，慌张地看了眼手机。</p>

    糟了。</p>

    “他约了我去吃饭，我要走了，对不起啊。”</p>

    “去就去吧，有什么好道歉的。”</p>

    “真的很不好意思。”</p>

    望着再次道歉然后小跑离开的宋语微。</p>

    夏慕源眼里全是羡慕。</p>

    她不禁幻想。</p>

    如果那时候的小黑没有嫌自己穷，嫌自己土，真心把自己当成朋友。</p>

    或许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勇气吧？</p>

    但……谁知道呢。</p>

    可惜没如果。</p>

    ——</p>

    ——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