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李治微服

    武皇后已下令，秋谧园内发生的事，任何人不得外传。</p>

    然而皇宫内院生活数万人，那便是数万双耳朵、数万张嘴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，都掩盖不住。</p>

    郑贵妃、徐充容已知道此事，只不愿与武皇后冲突，未去追究。</p>

    王伏胜却不肯放过良机。</p>

    他得到消息后，并未立刻向李治汇报，小心翼翼侍奉一旁。</p>

    李治正在批阅奏章，王伏胜时不时抬一眼，偷偷觑着他表情。</p>

    他准备等李治心绪最为烦躁时，再行汇报。</p>

    便在这时，外面传来内侍的通报声。</p>

    “皇后殿下求见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抬头说道：“请皇后进来。”</p>

    王伏胜心中叫糟，然而这时再汇报已来不及。</p>

    只见武媚娘迈步走入大殿，朝李治福了一礼，道：“陛下，妾身有事禀告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笑道：“皇后不必多礼，有何事告诉朕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朝左右看了一眼，殿中内侍宫人纷纷知趣退下。</p>

    王伏胜忽然笑道：“殿下要告知大家之事，莫非与贺兰夫人有关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王大监说的不错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奇道：“到底是什么事，伏胜，你也知道？”</p>

    王伏胜正要开口，武媚娘抢先道：“陛下，事关家姊，还是妾身来说吧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点点头。</p>

    武媚娘缓步来到李治身边，道：“大家，你可还记得弘化公主？”</p>

    李治道：“就是嫁给吐谷浑的那位宗室公主吧。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道：“正是呢，她也随吐谷浑使节来了长安，家母与她祖母关系极好，家母明日大寿，家姊提议把她请来，去找她时，她却向家姊提了个请求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道：“什么请求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道：“她希望家母大寿时，再请一位外国使节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诧异道：“她想请谁，不会是东女女王吧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微笑道：“正是呢，还说希望在寿辰时，提供间屋子，让她与女王说上几句话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想了想，道：“她是想拉拢东女国，共抗吐蕃。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笑道：“妾身也这般想，家母不敢擅作主张，让家姊入宫，询问此事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笑道：“这是好事，尽可答应她。”沉吟片刻，又道：“媚娘，明日你也微服回家一趟。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笑道：“妾身明白了，九郎是想让妾身见弘化公主一面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拍手道：“不错，你可以告诉她，咱们大唐眼下在于西突厥作战，最多出五千人马援助，还需要他们提供军粮。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微笑道：“妾身记住了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又道：“还可以建议她，多拉拢些羌族部落，联合对付吐蕃，打咱们的旗号也无妨。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点头应是。</p>

    王伏胜忽然道：“陛下，贺兰夫人……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打断道：“王大监，吾还未说完呢，你慌什么？”</p>

    李治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，已瞧出不对劲。</p>

    “媚娘，你还有事瞒着朕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躬身道：“妾身想向陛下请一道旨意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道：“什么旨意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道：“妾恳请陛下，元日大朝会时，取消家姊的诰命册封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讶道：“这是为何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道：“家姊入宫向妾请示弘化公主之事时，妾那外甥贺兰敏之，在秋谧园与高安吵打了起来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脸色大变，急问：“高安可被贺兰敏之怎样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怔了怔，低声道：“妾去看过高安，她的脸被敏之揪红，别的都好。只是还有个叫小吉的内侍，也被敏之打伤，是妾管教不严，请陛下一并责罚。”说着跪了下去。</p>

    李治吐出一口长气。</p>

    刚才一瞬间，他真怕高安公主被贺兰敏之怎么样了，回头想想，贺兰敏之还只是个孩子，现在做不了坏。</p>

    李治把武媚娘扶了起来。</p>

    “媚娘，别怪朕没提醒你，你这外甥一定要管教好了，该打时别手软，以免将来惹出大祸！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道：“妾记下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小吉伤的如何？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道：“妾去看过他了，脸上挨了几下，都是皮外伤，并未伤筋动骨。这孩子挺乖巧，妾想升他为内府丞，不知大家意下如何？”</p>

    李治知她是为补偿小吉，点头道：“就依你吧。”</p>

    这时他也想明白了。</p>

    武媚娘先提武顺帮忙的事，再说贺兰敏之的事，是怕他真的撤了武顺的诰命。</p>

    且不说武顺是否真的帮忙，武媚娘在吐蕃之事上，尽心尽力，确为他分了忧。</p>

    这件事倒要酌情考虑一番。</p>

    他沉吟片刻，说道：“媚娘，以后不准贺兰敏之再进宫，你姊姊的封号，就降为郡夫人吧。”</p>

    武媚娘道：“多谢陛下。”</p>

    次日清晨，明媚的阳光驱散了前几日的阴云。</p>

    十二月的长安城，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。</p>

    今日是非朝日，一大清早，武媚娘便来甘露殿向李治辞行。</p>

    李治见她穿着粉红色宽袖对襟衫，腰系石榴裙，肩披白色貂皮大氅，像是个官家命妇，别有一番美态。</p>

    武媚娘朝他福了一礼，道：“大家，那妾身去了。”</p>

    今日不用常朝，李治比平日更为清闲，他见武媚娘这幅模样，也勾起几分出宫的兴致。</p>

    唐朝皇帝微服出行，并非罕事。</p>

    李世民就经常微服去大臣家里，与他们聊天下棋，有时听到哪里有孝子、或高寿老人，也会去瞧一瞧。</p>

    唐高宗和父亲不同，没那么爱动弹。</p>

    不过他也微服过几次，去年废王立武时，就和武媚娘一起去拜访过长孙无忌。</p>

    所以当李治提出微服出去时，王伏胜、薛仁贵等人都没说什么，只分头去做出巡准备。</p>

    薛仁贵找上金吾卫将军王及善，两人商议良久，定好皇帝安保措施，这才回奏。</p>

    一个时辰后，李治便走在了长安城大街上。</p>

    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感慨，长安城大街实在太宽敞了。</p>

    两个里坊之间，足有一百多米宽，可供数十骑并行。</p>

    路面由黄土夯实，大街左右，是厚实的坊墙，墙外栽种着大量的榆树和槐树。</p>

    入冬时节，树木都已枯萎，风一吹，哗啦啦作响。</p>

    像这样的大街，长安城一共二十五条。东西十四条，南北十一条。</p>

    这二十五条大街，将长安城分割为一百零八坊和东西两市。</p>

    李治此时穿着一身白色圆袍，头戴幞头，披着白色披风，看起来像位赴京赶考的读书人。</p>

    武媚娘跟在他旁边，依然是那副命妇打扮，只脸上多了面巾，更添几分朦胧之美。</p>

    两人身后跟着薛仁贵、王伏胜和张多海。张多海还拉着一辆马车。</p>

    在他们四周，数十名千牛卫乔装打扮，暗中保护。</p>

    更远处还有一队金吾卫骑兵，由王及善亲自统领，看似巡逻，实则与李治保持着五百步左右的距离。</p>

    武府位于平康坊南街，距离皇宫并不甚远，况且现在离寿宴还早，李治二人悠悠闲逛。</p>

    沿着大街一路南行，经过一处十字街口时，忽见一支马队策马奔来。</p>

    马上之人高鼻深目，奇装异服，显见都是外邦人士。</p>

    李治曾看过户部奏章，长安城外国人极多，有公验的超过五万，黑户更不计其数。</p>

    这一路上，也确确实实瞧见不少外邦人。</p>

    有金发碧眼的秦人（唐人称呼罗马帝国和附近地域为大秦），披着黑袍的大食人，五短身材的倭人，甚至还有魁梧雄壮的黑人。</p>

    然而，大部分外邦人在长安城都非常规矩，谨小慎微。</p>

    这支马队却不同。</p>

    马上之人极为跋扈，扬鞭策马，放声大笑，仿佛在自己国家一样。</p>

    李治眉头一皱，问：“那些是什么人？”</p>

    薛仁贵打量了一会，道：“应该是吐蕃人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和武媚娘对视一眼，都想到此次出行，就是为了对付吐蕃，这可实在太巧了。</p>

    张多海哼了一声，道：“这帮蛮夷子真不知礼数，在咱们大唐也敢如此放肆！”</p>

    薛仁贵沉声道：“他们也许并非不知礼数，而是骄纵自大。”</p>

    张多海笑道：“薛护卫说笑了，吐蕃是大唐属国，有何资格在我大唐面前自大？”</p>

    他正说的得意时，冷不防被武媚娘扫了一眼，赶忙低下头，不敢作声了。</p>

    王伏胜忽然道：“咦，真个巧了，他们也去平康坊。”</p>

    李治抬头一瞧，只见吐蕃马队拐入前面一个热闹的里坊，心中一动，暗道：“原来那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康坊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