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 你打你的,我打我的！

    “原来这就是赤泉哦！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池子转了半天，池子里头咕咕咕冒着赤红色的泉水。</p>

    色泽如血，却又清澈见底。</p>

    武德年间凉州和平回归中原的怀抱，赤水军也在同一时刻建军。在此地落户建营地，便以这口赤泉为自身命名，威震河西百年。</p>

    这里是赤乌镇，因为赤水军而建立起来的一座军镇，其中不少都是赤水军的家属。他们在附近屯田，建房，开垦水利，发展“绿洲农业”。</p>

    这种镇子是河西的特色之一，虽然它可能名字不叫“镇”。</p>

    赤泉的泉水赤红如血不假，只是规模小了点。方重勇蹲下身把手伸入池水之中，想尝尝赤泉到底什么味道，连忙被方大福给拉住了。</p>

    “郎君，不可饮用。”</p>

    方大福微笑摇头说道。</p>

    “我就看看，不是真要喝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讪讪解释道，以前他听说这种赤泉里面是因为有铁矿岩所以才会呈现赤红的颜色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</p>

    赤乌镇的一切都是服从于军队，这里的民夫，也多半都是从军队里面退役下来的，形成了一个闭环的体系。</p>

    整个镇子只是简单的用木栅栏围了起来。赤水军人数虽然有三万三之多，可赤乌镇的规模却并不大，也不是所有的赤水军都驻扎在这里。</p>

    正在这时，方重勇看到王忠嗣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，身后跟着一脸颓丧的郭子仪。</p>

    “岳父似乎是有心事？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疑惑问道。他看了看郭子仪的表情，隐约猜到发生什么了。</p>

    “没错，你随我入赤水军衙门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</p>

    “好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微微点头，很显然，他的才智不仅是得到了王忠嗣的认可，看样子郭子仪也是认可的。</p>

    一行人来到赤水军衙门的书房里，郭子仪就把白亭海北岸发生的事情，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方重勇。</p>

    简单说，就是白亭军黑吃黑，把销赃伙伴给干掉了。这种操作，在河西走廊与西域，发生的频率还挺高的。</p>

    不仅官军吃强盗的黑，商贾也吃商贾的黑，这里猎人与猎物的区别并非是泾渭分明，一蹴而就。</p>

    一支商队或许是马匪们的猎物，但他们搞不好也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，“客串”一把马匪，去抢劫更小的商队。</p>

    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西亚的丝绸比黄金还贵，质量却不咋地了。</p>

    除了距离远，各种势力乱搞也是个重要原因。</p>

    “白亭军这帮人玩这么一出，还真是妙啊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忍不住感慨道。</p>

    随即郭子仪叉手行礼道：</p>

    “小郎君，某也是以为，白亭军这一招李代桃僵玩得没有破绽。到时候只要把这些突厥人顶出去就行了。</p>

    杀天竺僧人的是突厥人，在白亭海北面销赃的也是突厥人，白亭军将其剿灭，追回了赃物，不仅无过，还有功。</p>

    就算崔节帅知道了这件事，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，顺水推舟把责任推在突厥人头上。”</p>

    郭子仪不动声色的说道。</p>

    王忠嗣面色数变，随即点点头，对郭子仪的分析深感不安。</p>

    因为这太踏马符合那帮丘八们的作风，与河西走廊这边的潜规则了！</p>

    千错万错都是吐蕃人的错，都是突厥人的错，干坏事的只可能是这帮人，又怎么可能保护大家生命财产安全的大唐边军呢！</p>

    就算是……那也不能声张，内部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。</p>

    白亭军把赃物和赃款交出去就完事，甚至不需要把替罪羊推出去顶罪，这件事就算完结。</p>

    崔希逸得了面子，河西节度府得了赃款赃物有了里子。</p>

    河西各族百姓知道了凶残的突厥人到处劫掠商贾与僧侣，都牢牢的团结大唐官府这边。</p>

    皆大欢喜！</p>

    除了那几十个死掉的僧侣外，这件事里头居然找不到一个受害者！</p>

    所以王忠嗣才觉得，他居然奈何不得白亭军这帮人！</p>

    大家都去帮白亭军圆一圆这个美丽的谎言多好啊，为什么要当老实人，去戳破这件“皇帝的新衣”呢？</p>

    “这件事，确实无解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。</p>

    人力有时而穷，别人已经做好了局，而且明面上没有伤害你的利益。这个时候，其他人入场将这个局补完就行了。贸然去拆台子，只会引起各方厌恶。</p>

    比如说王忠嗣或者崔希逸强行去拆白亭军的台子，硬是说这件事是唐军做的。这种行为，对所有人都没好处，就算把罪名坐实了，也不过是让唐军在河西走廊的名声更烂而已。</p>

    但这种被人操控与被人拿捏的感觉，又非常差劲！让王忠嗣意难平。</p>

    “你以为如何处置为好？”</p>

    王忠嗣沉声说道。</p>

    他迟早要接替河西节度使的，这是赤水军建军以来的传统。河西节度使，要么一上任就同时兼任赤水军使，要么在掌控赤水军后，升任河西节度使，没有第三种情况。</p>

    所以王忠嗣很希望自己可以摆平白亭军。现在摆不平，当上河西节度使以后，也是要找机会摆平的。</p>

    “伱打你的，我打我的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若有所思说道。</p>

    嗯？</p>

    王忠嗣与郭子仪一愣，他们二人都是纯粹的武人出身，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，还搞不清楚方重勇到底想做什么。</p>

    “我现在去找崔节帅便是，请岳父放心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点点头没有多说。</p>

    “需要我做什么吗？”</p>

    “向白亭军发一份公函，就说赤水军上次与吐蕃人交手的时候，战马颇有折损。现在有一批失去坐骑的赤水军骑兵，需要去白亭海以南的养马场自己挑选一批战马。</p>

    所以请白亭军撤走守备人员，以免发生误会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说了一条让王忠嗣感觉莫名其妙的建议。</p>

    这种事情，看似很合理，其实并非朝廷的规矩。</p>

    战士亲自选战马，这个是应有之意，因为骑兵战斗力的第一步，就是人与马的配合。</p>

    但选马不是这么选的，正规程序是凉州城内派遣司农参军，带着他手下一批“专业人士”（都没有官阶），先去牧场挑马，再带到赤水军这里，由赤水军的士卒挑选。</p>

    从来没有说让赤水军士卒直接去白亭海那边挑战马的情况发生。</p>

    那地方，不是赤水军的防区！</p>

    而一支军队在无调令军令的情况擅闯其他军队防区，形同谋反！</p>

    事后被问询甚至缴械都有可能。</p>

    但赤水军的情况稍稍有些不同，因为它是直属于大唐朝廷的，多有宰相遥领赤水军使的先例。毕竟赤水军编制三万三的锐卒，一万三的战马。</p>

    这配置就是大唐各军中当之无愧的老大，不可能由着地方节度使乱来。</p>

    所以赤水军去白亭海牧场挑马这个操作，就非常的怪异与微妙。需求很合理，但操作很违规，身份又很强势。</p>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，现在只是去发公函，并不是真的直接就派人过去。</p>

    白亭军的人同意或者不同意，对他们而言都是件麻烦事。</p>

    “没了？”</p>

    王忠嗣一脸莫名问道。</p>

    “对，没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那为何要这么做？”</p>

    王忠嗣没搞明白前因后果，只觉得有点看不透这个操作。</p>

    “白亭军把突厥人抢天竺僧侣的局做得太好，已经没有破绽。我们的目的，也并不是将这件事广而告之，弄得唐军在河西声名狼藉。</p>

    所以就必须另辟蹊径。从其他地方让白亭军难受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嘿嘿笑道。</p>

    踏马的居然那天让他吹了一晚上的冷风，还被惊吓了一夜。</p>

    在基哥面前他都没这么狼狈过！</p>

    要不是给罪魁祸首白亭军那些丘八一点颜色看看，自己以后还怎么在河西走廊当“方衙内”啊。</p>

    “如此也好吧，就说士卒爱马心切，想亲自来牧场挑选，倒也说得过去。</p>

    虽然不合规矩，却也是人之常情。”</p>

    王忠嗣微微点头说道。</p>

    方重勇这一招别的不说，起码可以让赤水军的士卒们心里很舒服，这对于稳固王忠嗣赤水军使的地位，是很有帮助的，他没有理由拒绝。</p>

    “那你们速去吧，这件事越快越好，吐蕃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。快点把这些杂事都解决掉，就能快点心无旁骛的对阵吐蕃。”</p>

    走出赤水军衙门以后，郭子仪一脸歉意对方重勇躬身行礼说道：“某辜负了郎君重托，不知道应该如何谢罪，请郎君示下。”</p>

    “诶，郭判官客气了，这件事只是我没料到白亭军的人，居然反向操作罢了，这并非郭判官的过错。</p>

    应该说幸亏当时郭判官没有带兵冲过去，与白亭军的人撕破脸，要不然的话，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。</p>

    白亭军里面，有高人，不好对付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沉声说道，目光悠远看着赤乌镇绿洲外随风而动的黄沙。</p>

    “小郎君客气了，客气了。”</p>

    郭子仪不好意思的说道。</p>

    他对方重勇的印象，已经有了好几次的反转，现在只觉得这孩子真是不可低估。</p>

    很快，一行人乘坐马车从赤乌镇来到二十里地外的凉州城，却没想此时河西节度使崔希逸，正在节度使衙门大堂内大发雷霆，一众属官全都噤若寒蝉。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生气的事情不是别的，正是白亭军军使辛云京派人送来的一份公函。</p>

    公函里面说，他们前些日子派人在白亭海以北的牧场巡逻，发现几个突厥商人在跟一群来历不明的马匪交易赃物，于是派人袭击了他们，将其全歼，缴获了不少价格昂贵的“金缕佛衣”丝绸袈裟，应该是前几天那批天竺僧侣的。</p>

    顺便还从不法突厥商人那里缴获了一些金银币。</p>

    如今这批赃款赃物，白亭军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，所以发函来请示河西节度府，是不是需要将这批东西运到凉州城的府库充公。</p>

    看语气，谦卑得不像手握兵戈的丘八；其行径，却又与河西丘八的作风别无二致。</p>

    崔希逸生气的是，白亭军的人，在把他当傻子编故事呢！</p>

    可是这个“美丽谎言”，他却不能拆穿！</p>

    更令人无奈的是，节度使的任期很短，最多不过四年，而且一旦调走就是远调，不可能在河西有什么势力。</p>

    而白亭军军使，虽然任期也是四年，但他们的轮换，却多半在河西五州内部轮换。</p>

    所以白亭军军使“戏耍”崔希逸，后者虽然憋屈，然而在河西本地人眼中，却并不能说明白亭军的人不讲规矩，只能说明崔希逸本事不大，镇不住场子。</p>

    有个刺头出来闹一闹，对于河西本地各军的将领们来说，都是有隐性好处的。谁没事会掺和这种鸟事啊！</p>

    简单说，崔希逸现在的状态就是无能狂怒！</p>

    “节帅，方参军求见。”</p>

    一个文吏走过来对坐在案头生闷气的崔希逸说道。</p>

    “方参军？”</p>

    崔希逸在脑子里搜刮，究竟有哪个姓方的参军。</p>

    “就是那个半大孩子。”</p>

    文吏小声提醒道。</p>

    “哦哦哦，他啊，他有什么事呢？”</p>

    崔希逸一脸疑惑问道。</p>

    “他说节帅见面就知道了，是好事。”</p>

    “带进来吧。”</p>

    崔希逸叹了口气，都这个节骨眼了，这位“方衙内”还不消停，到底是想干啥？</p>

    上次说办好白亭军那件事的，结果现在白亭军军使给自己上眼药，真踏马不爽。</p>

    方重勇领着郭子仪进来以后，发现崔希逸面色不善，连忙将白亭军“黑吃黑”，干掉突厥商人及随从护卫的事情说了一遍。</p>

    崔希逸这才叹了口气说道：“这件事本节帅已经知道了，你们看这个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接过崔希逸手中的公函一看，倒吸一口凉气！</p>

    跟方重勇和郭子仪在赤水军衙门给王忠嗣解释的套路一模一样！</p>

    河西这帮丘八，还真是桀骜不驯得厉害。这些人吃到嘴巴里的肥肉不得不吐出来，心情不爽之下，连节度使都敢内涵。</p>

    公然写公函“羞辱”。</p>

    “崔节帅，其实白亭军那帮人，已经把这件事做得没有破绽了。但是对付他们，还是有别的办法。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一脸神秘说道。</p>

    “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，本节帅为什么就没看出来有什么法子？</p>

    难道现在对河西百姓与西域胡商们说，我大唐边军，干着跟胡人盗匪一样的活？”</p>

    崔希逸没好气的反问道。</p>

    看在方重勇是个孩子，而且背景强大的份上，他不想跟这厮计较了。对方最好现在有多远走多远。</p>

    “崔节帅，我们先这样，再这样，再这样……”</p>

    方重勇凑过来，在崔希逸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，最后看着对方询问道：“节帅以为如何？”</p>

    “好！妙极！”</p>

    崔希逸瞬间兴奋得拍案而起！</p>

    这孩子的馊主意实在是太妙了，更关键的是，完全合乎大唐律令，合乎官场上的明规则与潜规则。</p>

    这就好比是两个人比赛，其中一个跑步神速，近乎无敌。</p>

    另外一个人若是想赢，当然需要独辟蹊径，选择其他“赛道”。</p>

    明知道对方跑得快，还要凑过去跟对方比跑步，那不叫勇敢无畏，那叫愚蠢和莽撞。</p>

    说干就干，他当即奋笔疾书写了一份公函，随即递给书房里抄写的文吏道：“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白亭军衙门所在的白亭堡。”</p>

    等那位文吏走后，崔希逸哈哈大笑，他看着方重勇说道：“来河西几天了，还没为你接风洗尘呢。本节帅今晚就在城内最大的花门楼设宴，记得一定要来！”</p>

    那些杀不死你的，只会使你更强大。</p>

    (本章完)</p>